一周前，我忽然接到老同学李小莲病逝的消息。我心情十分复杂地与其他同学一起参加了她的遗体告别仪式。走出大厅，我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是我初中的女同学，而且同学三年一直是我的同桌。记得那时的她很漂亮，个子比我还高一截，她总是带有取笑意味地叫我小不点儿。她爸是县里重点中学的教师，她妈在银行工作，而我是农村的，属于在贫困线上徘徊的那种家庭。但她从不因为自己家庭条件好，社会地位高看不起我。她常从家里带些糖果分给我吃，我不喜欢吃别人的东西，而且也没有可以作为交换的东西回报她，就故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对我的有意疏远她并不在意，总是不由分说地把糖果塞进我的书包里。说，真没出息，让你吃糖，又不是让你吃我。她看我还是坚持不要，她就说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你记着账总行了吧，就说某年某月某日，小不点欠李小莲大白兔奶糖多少多少块。这样总可以了吧。不过，长大以后别赖账就行！以后我才慢慢明白，李小莲可能有点喜欢我，我当然清楚自己是没有这种资格的，当然我也从内心里偷偷喜欢她。但那时年龄尚小，是离爱情很远的那种纯哥们之间的喜欢。
初中毕业我回村当了农民，原以为李小莲会接着上高中上大学一路走下去。但听说她进了县农行工作，再后来就渐渐地没有她的消息了。几年后，我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毕业后，在省城工作了二十多年。
时光荏苒，二十几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半年前，我去黄山旅游回来，在我们小区我家所在单元楼梯口，我看到一个农村妇女样貌的中年女人低着头，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用力地踩着脚下的纸板箱子，再用尼龙编织条捆起来，然后从一个脏兮兮的袋子里拿出一杆秤，费力地提起成捆的箱子称重。我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装满废品的三轮车，不用说，这个女人是收废品的。
她付完钱，吃力地搬起成捆的纸板箱走向三轮车。这时她发现了站在离她不足三米远的我，我发现她的眼神猛地怔了一下，马上转移目光，装作无意识地看向别处。紧接着迈开大步，向三轮车走去，并猛地一下把纸箱重重地甩在车上。接着，她躬下腰身体前倾并用力推车，当三轮车开始移动时，她熟练地侧身跨上车骑走了。
我忽然感到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因为我十分清楚地看这个女人的眉毛里有一颗美人痣，跟李小莲那颗美人痣一模一样。
回到家我对老婆说起这件事，她说，这个人我知道，她可不是个普通收废品的，别看现在她一身油污像个乞丐，但她以前可是银行的干部，信贷部的办事员呢！我十分惊讶地“啊”了一声，老婆问怎么了，我说，她很像我初中的一个同学。应该不会吧。我还隐约记得她的家庭条件特别地好。我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是她，绝对不可能！
后来，我终于从其他同学那里知道，这个收废品的女人就是我的初中同学李小莲，她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被开除公职了。从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银行白领变成收废品的，她这样的下场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初中毕业不久，李小莲被内招到县农业银行工作。凭着她妈在银行多年的关系，她顺利进入人人向往的农行信贷部当了一名信贷员。由于工作努力，虚心好学，李小莲进步很快，深得同事及领导的信任，并让她兼办揽储的工作。由于她长相甜美，说话动听，跟不少企业财务人员关系比较熟络，借着这些人的帮助，她的揽储业务做得有声有色，连续几年，她被评为农行系统的业务标兵。她的照片还被挂在营业厅的宣传专栏上。
没想到，几年后的一天，一颗炸雷突然在农行系统爆响——已是孩子妈妈的李小莲因贪污储户存款被开除公职了。
事情原委是这样的。
李小莲的弟弟李大龙不学无术，在社会上结交了一帮坏小子，除了吃喝嫖赌啥也不会。他每天从早到赌到晚，从晚赌到天亮，但总是赢少输多。有一天手气特别不好，一口气输掉好几万，李大龙赌红了眼，结果越捞越深，结果狂赌一天一夜后输掉了三十万。要知道，那时候的三十万可是个天文数字，他们全家不吃不喝十年也还不清，况且他爸爸早已因病去世。当李小莲的赌友们因他还不上赌债要剁掉他的手指头时，他的妈妈竟然跪在地上要求李小莲想办法替他弟弟还债。李小莲被逼无奈，一时冲动竟动用了她刚揽到手的储户存款。
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李小莲私自动用公款的事终于东窗事发。她被开除公职。再后来，李小莲的妈妈又因儿子非法集资被法院冻结了工资卡，李小莲因被被开除无法再找到工作。紧接着，李小莲丈夫与她离了婚。
就这样，李小莲全家失去了生活来源，为了生存，万般无奈的李小莲只得靠收废品来赚取全家最低的生活费用。而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当年年轻漂亮的大姑娘被严酷的现实改造成了一个脏兮兮油腻腻的中年女人。
从半年前那次楼梯口尴尬相遇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李小莲。我以为，或许是我认错了人。但有一次我在大街上看到了低头拉着满车废品的李小莲时，我终于相信，上次见到的女人就是李小莲无疑。
看到如此落魄的李小莲，我满脑子里都是当年她穿着漂亮裙子的影子挥之不去。想到当年他曾经对我的好，我锥心般的难受。我很想跟她说说话安慰她一下，可能的话就给她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当她用眼睛的余光看到我时，便加快速度离开了。我明白，她一定是自觉无颜面对往日的老同学，以这样落魄的样子与我见面比杀了她都难受。
我突然想到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我突发奇想，假如李小莲没犯错误，今天的她应该是什么样子。
可现实生活中没有假如。
有一天，我老婆告诉我，李小莲住院了，可能病得不轻。我老婆是护士，李小莲正好住她担任责任护士的病房里。
我彻底懵了。怎么会这样？
我猜测，李小莲的病肯定与她的遭遇有关。
同学一场，且同桌三年，不知便罢，知道了怎能无动于衷。我决定，无论如何得去看看她。
为了不让她尴尬，为了避免对她的伤害，我和老婆商定，由她提着水果进病房，就说是替一位未知名人士来看望她的，我在病房外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看她就行了。我老婆推开病房门要进门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小伙子表情严肃地走了出来。我看到小伙子眼睛红红的，两眼含着泪水快步离开。远处，一个中年男人跟着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忽然听到病房里传来一阵十分压抑的痛哭声。我老婆安慰好一阵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我看着她一副病容的憔悴面孔，一双绝望的眼神，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涌上心头。我突然改变了决定，我不能进去见她，我不想让她在我面前更难堪，更痛苦。
我听说，那个小伙子是她的亲生儿子，那个没有进病房的男人是她儿子的爸爸。她们离婚时，法院把儿子判给了爸爸。
也许是儿子的探望加重了她的病情，不久，我听到了李小莲病逝的消息。我和一些初中同学们为她送行。当哀乐响起时，几个已不再年轻的女同学眼泪不受控制地在脸上流淌，我和几个男同学一起，向李小莲的遗体作最后的告别。
李小莲走了。一段不幸的人生结束了。也许她的病逝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但她的离去却留给人们深深的思考。
第一，李小莲不幸的始作俑者是她的亲弟弟李大龙。是他的违法行为把她的家庭的小船拖入泥潭而不能自拔。
第二，李小莲的妈妈是她走上犯罪道路的直接推手。她妈妈虽然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干部却不能严格的自律，对自己，是非不分，对儿女，溺爱不明，面对儿女的错误甚至犯罪行为，既不制止也不批评，反而逼迫自己的孩子以身试法，以罪止错，才导致一人犯罪，全家被累。
第三，李小莲的法律意识的严重缺失，不能正确处理亲情与国法的关系。导致了自已在大是大非面前迷失了方向，是非不辩。既纵容了犯罪，也害了自己，自己也因此触犯了法律，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四，李小莲的家庭法律意识淡漠，作为受过党纪国法教育多年的干部家庭，严重缺乏法律意识教育和职业道德教育。关键时刻没有守住法律的底线，致使家庭走向不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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